【家风故事】父亲闻一多“诗化”家庭二三事-中共浠水县纪律检查委员会 浠水县监察委员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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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家风故事】父亲闻一多“诗化”家庭二三事
发布时间:2017年05月17日  来源:浠水县纪委监委  作者: 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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父亲出身于书香世家,自幼热爱祖国文化,尤其和诗歌结下了不解之缘分。早在学生时期,他就以诗才文明于校园。留学美国本来学的是绘画,却成了一位著名的诗人。后来,转而教授中国古代文学,所攻领域仍离不开诗。

诗是父亲永远的追求,也融进了他生活的方方面面。


在清华读书时,他每年都利用长达两个月的暑假回到家乡,不顾酷暑,闭门研读自己喜爱的古典文籍,闲暇时就教家人读唐诗。他告诉好友粱实秋;“将以诗化吾家庭也”。(致梁实秋信,1922.6.22《闻一多书信选集》31页)

我的堂兄们都记得,他每逢回家,都把他们找到一起读诗,还出题让他们作诗。谁作得好,就发奖品。奖品是他自己用的笔、梳子之类的小东西。有一回竟拿出了自己的裤头。大家说:“你洗澡还得换啊!”他说:“那你先借给我,等我走时再还给你。”

有一年他没有回乡,但寄了一首诗回来,是用王维的《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》改写的:

独在异乡为异客,

每逢佳节不思情。

遥知兄弟团圆宴,

遍桌何妨少一人。

他让家中的侄儿们把诗意讲给弟妹们听,还问他们知不知道这句诗是什么人作的。谁要是猜着了,就赏给谁一个糯米丸子吃。

听母亲说,他们的蜜月也是在“诗化”中度过的。那些天,父亲很少出门,整天坐在屋里看书、写文章,暇时则叫她读唐诗。母亲那是只有十八岁,天真得像个孩子,但对父亲这种心灵上的关爱,感受极深。

父亲从唐诗三百首中选出一些来讲给她听,教她吟诵,遇到生字时,还不厌其烦地教读、讲解。母亲在娘家也背过一些唐诗,但那是古板的背诵,更从未有过像父亲这样真诚耐心的教师。他很快就进入了美妙的诗境,并常常乐而忘返。

那时,两个小姑——十四爷和十六爷(老家兄弟姐妹均按大排行称呼,父亲的大妹、小妹,大排行十四、十六。按家乡习惯,我们称姑姑为爷)常来玩耍,父亲总是热情地叫她们:“拿书来,拿书来,一起读”。于是两个小姑也加入了这充满妙趣的诗国之旅。

那个年代,女孩子不让出大门,生活天地只有狭小的闺房。母亲说,十四爷整天坐在房中刺绣,一顿饭只吃一小碗。而诗的世界使三个姑娘增长了知识,拓展了视野,给她们单调枯燥的生活注入了无限乐趣。三颗被禁锢的心灵从她兴奋而幸福的眼神中,能清晰看到三个姑娘围坐在亲爱的兄长旁陶醉于诗境的神态,能清晰听到她们朗朗的诵读声和欢快的笑语声。那时刻,三张稚气未脱的面庞,映着冬阳的柔晖,一定显得格外光彩娇艳!

十六爷以后能写诗,想必是受到父亲的影响,并得益于父亲的经常教读。

我们小时候,正值日寇侵华的战乱时期,父亲在昆明国立西南联合大学任教,工作很忙。但他一有闲暇,就教我们读唐诗。父亲喜欢月色,给我们讲唐诗,他也爱选在月夜。那是些多么美好的夜晚啊!皎洁的月光几乎洒满了房间,父亲靠在床头上,我们围坐在他身旁,听着他传神的讲解和吟诵,随着他高低起伏的动人音调,在诗境里漫步、留连,有时他也闭目聆听我们背诵,要求我们把学过的诗都能背熟。二哥还记得,背不下来就得给终日辛劳的父亲多捶一百下腿,他就曾为此多给父亲锤了好几百下腿呢。就这样,我们学习了许多千古流传的唐诗名篇,如《长恨歌》《琵琶行》《兵车行》《卖炭翁》《春江花月夜》……还有乐府诗《孔雀东南飞》等。我当时还小,不完全懂得这些诗,不像哥哥们有较深的理解。但却被诗中的情、景深深地吸引。听着“江天一色无纤尘,皎皎空中孤月轮……”的诗句,抬头望着窗外那高悬的明月和幽远的夜空,只觉得自己渺小的身躯也渐渐融入了无限的宇宙。我和三哥、小妹还爬上床,将枕头堆起来,当作《长恨歌》中那海上虚无飘渺的仙山,自己扮成仙子在其中翩翩起舞。

唐诗,陶冶了我们幼小的心灵,培养了我们鉴赏美的能力,丰富了我们的社会、历史知识,也使我们感受到了祖国灿烂文化的震撼力。

 


抗战期间,为躲避敌机轰炸,我们很长时间都住在农村。昆明的郊野绿树成荫,花香飘逸,蓝天白云下常有各类鸟儿翱翔,路边村后还流淌着晶莹清澈的溪水。然而就在这如诗如画的大自然中,却道出可见杜甫笔下“朱门酒肉臭,路有冻死骨”的人间惨象。父亲对此感到非常痛哭和愤懑。1943年以后,社会现实愈益黑暗,父亲满心忧愤,曾给一位朋友在扇面上题下屈原的诗句:“长太息以掩涕兮,哀民生之多艰”。也就是怀着这样忧国忧民的心情,他不顾个人安慰,毅然投入了,民主运动。

那些年,他除教课,作研究外,终日废寝忘食为中国的民主自由奔波。为了维持一家人的温饱,还得起早贪黑为人刻图章,很难有时间和我们在一起,但他仍以诗人的敏感、热情关注着我们的成长,捕捉及护佑着我们心中生成的每一束诗的火花。

在司家营清华大学文科研究所住的时候,六岁的小妹写出了好几首极富思想力、充满童真的新诗,父亲看了万分欣喜、满心得意地和我们一起帮着誉抄。他亲笔誉写了其中的一首:

“我在十一月八日以前,

还是只知道有一个世界。

但是这个世界太闷了,

所以我就把世界打了个洞,

把头钻出去,

才知道世界已变成了两个:

一个是住屋的世界,

一个是风景的世界。

……”

父亲还将所有的诗都设计成册,母亲一旦装订好,便立即拿去给所里的教授们传看。如今,在诗册后面的读者签名页上,还留有浦江清、陈梦家等人的签名。

西南联大新诗社成立的那天,还让小妹也朗诵自己的诗作,并带头为她鼓掌。父亲的挚热关爱鼓舞了我们全家,而新诗社的同学也从父亲的鼓舞中受到了启示:写诗要像孩童般保持童真、自然,避免概念化。

父亲牺牲前一年,在极度的繁忙中,仍抓住机会带我们去参加新诗朗诵会,让我们从新诗中去感受新的活力和现代人火热的激情。记得那一天,父亲还亲自朗诵了艾青的《火把》。我坐在许多大哥哥、大姐姐中间,听着父亲那洪亮浑圆的声音,仿佛听到了他胸中热血的潮涌,深深感受到了从唐诗中感受不到的激情和力量。父亲是新设社的导师,常教导同学说:“要写新的诗,首先要做新的人”。他要通过诗的活动让我们也慢慢领会这个道理。

父亲曾说:“诗人主要的天赋是爱,爱他的祖国,爱他的人民。”早年在《文艺与爱国——纪念三月十八日》一文中,他热烈地赞颂“三·一八”烈士们的死难“不仅是爱国,而且是最伟大的诗。”并且说:“我们若得着死难者的热情的一部分,便可以在文艺上大成功,若得着死难者热情的全部,便可以追他们的踪迹,杀身成仁了。”在昆明,他也对新诗社的同学们说:“要写诗,也不一定要用文字写,最好是用血肉来写,用整个生命来写。”

父亲曾多么希望“诗化”家庭,用诗来熏陶、感染孩子们;用诗来美化、净化我们正在成长的心灵。但他不会想到,对孩子们影响最大的,其实正是他用自己鲜血和生命写成的诗!

亲爱的父亲离开我们已整整六十年了。我常常含泪问自己:“爸用整个生命写成的诗,你学好了吗?”


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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